离御花园很近的地方,有一处永宁宫。太上皇着人简单整理了惯用的东西,暂时迁居于此处。
“唉,有时候真想念齐申甫那个老东西。”身边没有了熟悉的身影,君之栋眼里浮起一层水雾,“不过也没关系,朕估计也坚持不了太久。到时候在黄泉见面,但愿他还能认得出老伙计。”
“父皇,忧思无益。”侍卫打扮的人安慰着,“悉心调养,症状必能减轻。儿臣相信,齐公公也希望您能够保重身体。”
“璟琛,还好你能回来。”这是君之栋最庆幸的事情,“不然等朕与轻舸团聚,都没有办法向她交代。”
“其实,在璟承逼宫那天,朕被关在养心殿,想了很多很多。以前的事和人,在历经数十年后,又一下子变得清晰了起来。”
“当年先皇偏爱冯皇后,连带最看重由其所出的君之幸、君之运,若非父亲一意孤行,非要扶持不合适的人做太子,冯皇后和君之运兴许都不用死。”
“璟琛啊,那个时候朕就后悔了。朕以前最气先皇公私不分、用人不明,不料当局者迷,自己也做出了跟他一样的选择。朕那个时候很担心璟承会对你下手,也害怕朕的偏爱会害了你。”
“大概生于天家,注定会有许多无奈和痛苦吧。现在一切都过去了,六哥会治理好宝月,免除家国的一切后顾之忧。”
君璟琛没有对君之栋讲出自己被逼跳崖的事情,而是轻轻跪在父亲身前:“父皇,在儿臣前往凼州关之前,您将玉玺交给我保管,还对我讲出了宫中暗道这样的机密要务,您对孩儿的慈爱,孩儿铭记在心。”
“如今天下大势已定,百官各归其位,您无愧于宝月,功成身退。余下的日子里,儿臣会跟长乐一起照顾您,咱们父子就跟母亲希望的那样,替她过一段无忧无虑的日子,岂非好事?”
“好啊,是好事,”君之栋彻底放下了执念,“轻舸若是在天有灵,一定会倍感欣慰。”
父子二人正在畅想来日,新帝君璟承前来拜见:“父皇,儿臣不孝,特来请罪。”
“罢了,都是命数,怪朕固执。”君之栋起身走向后殿,“永宁宫只是暂居,等过了你的登基大典,朕会迁到宫外颐养天年,绝不干预政事。”
“父皇,请您留步,”君璟承跪下,“父皇,请您再看看儿臣。”
“朕累了,你们兄弟叙话就是。”君之栋终是没有回头,作为曾经的天子,这是他最后的挽尊。
君璟承直到这时才发现,印象中威严的父亲,脊背已然有些佝偻,许是因为病痛的折磨,他每一步都走得很慢。
“君璟琛,我早知道是你。”君璟承有些无力地站起,“你佩剑挂着的穗子,是长乐亲手所做,我以前见过。”
“侍卫”又按了按人皮面具的边角,使之更加服帖:“九皇子在回京途中遭遇渊济国余孽的暗算,已然身故,臣在此恭贺六爷继承大统。”
“永宁宫内外并无闲杂人等,父皇不愿看我,连你也不肯以真容相见?”君璟承情绪复杂,“你未死,我便对得起小神医。取你性命是姜绍礼擅作主张,并非出自我的授意。”
“六哥说,我便信。只是,无论姜绍礼眼光如何,叛主就是叛主。他今日妄图直接害死父皇,已经被我当场斩杀。”
君璟承淡淡:“这样的属下,就算你没有出手,过后我亦不会留他。”
君璟琛揭下人皮面具,毫无保留地告诉君璟承:“父皇当年逼宫,先帝束手无策。故而为了以防万一,父皇君临天下后便秘密修建了暗道,直通宫外的南山十方寺。”
“难怪你可以直接救走父皇,难怪江湖人士都神不知鬼不觉地聚集到了宫内。”君璟承苦笑,“此事父皇从未对旁人提起,足可见唯有对你,他是完全地信任。”
“无论是高高在上的帝王,还是寻常巷陌中的民众,只要是人,就会有私心。”君璟琛抬眸,“人生总是有舍有得,真要计较起来,谁又能算得清楚?”
君璟琛继续说着:“父皇密室中的雪蟾,为我清毒后又养了一整年,它最后的作用,便是为油尽灯枯之人延寿。所以父皇的身体看似好转,实则最多还剩三个月的时间。余下的日子,我们最该好好尽孝,留下遗憾则悔之晚矣。”
“父皇知道你的能力,现在已经完全想通。臣弟从不认为自己适合做皇帝,荣亲王已死是最妥当的结局。”
“六哥,而今大局既定,再无争议,你已经拥有了你一直渴望的,那么,我最珍视的,你打算什么时候还给我?”
他最珍视的,小神医,纪长乐。
沁芳园里的那个女子,真的一定要离开自己吗?
想到此处,君璟承突然犹豫,似是有一柄刀,戳得他心口疼。
见君璟承沉默不语,君璟琛皱起了眉头:“六哥,等见到了长乐,我会告诉你玉玺的下落。”
对呀,传国印鉴还在君璟琛手上!
君璟承咽下苦涩:“她快生了,行动不很方便。等天一亮,你自己去毅亲王府里接人吧。”
“多谢六哥。”君璟琛抬手向外一指,“不必等天亮,此刻立即动身。我现在就要见她,我等不及去接吾妻长乐!”
“还有最后一个问题,”君璟承拦了一下,“如果我今天选择的是抗旨不遵,后果会是如何?”
其实,君璟琛已经算无遗策:雍州军虎符握于沈言之手,凼州军虎符则安排给了曹旺。集结两州兵士围城,再加上江湖侠士辅助,父皇的胜算仍大。
到时自己会以谋士的身份辅佐十二弟继位,直至其有能力独当一面,必不会使宝月陷入水深火热。
可是,面对即将继位的新君,面对掌控着自己爱妻的人,君璟琛不得不思前想后:“臣弟相信皇上不会断情绝义,臣弟从不认为您会做出其他选择。”
“且事实也证明,臣弟没有想错,皇上会是一代贤主,此乃宝月之福!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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