&ldo;比老爷差得多了,只有七十四。&rdo;
&ldo;人生气十古来稀,也不算少了!而且,时候也还早,且不必谈它。倒是有件事,不妨此刻就物色起来。&rdo;赵文华搓开五指一伸,&ldo;说我有五子送终,现在才只有三个。&rdo;
赵文华眼前有三个儿子,照命书上看,自然还要生两个。可是正室夫人,五十开外,两个姨太太亦已四十出头,未见得会怀孕。所谓&ldo;物色&rdo;,自然是物色妾侍。赵忠便即答道:&ldo;请老爷吩咐下来,喜欢怎么样的人,我上紧去办。江南女子总比北方人的脾气来得好些。&rdo;
&ldo;我也是这个意思。至于人品,总要出色,不然倒不如回京里去,慢慢找。&rdo;
&ldo;是了!&rdo;赵忠心里有个想法,觉得这件事得好好出力,让主人十分满意,才可稍赎吃里扒外的咎歉,因而很起劲地答说:&ldo;我尽全力去办。&rdo;
到得胡宗宪那里,罗龙文也在座,听得赵忠来报的喜讯,胡、罗二人,相视微笑,不约而同地向赵忠翘起了大拇指。&ldo;赵总管,我早说过,只有你救得了这一方的百姓。果然不错,可敬!可敬!&rdo;
赵忠倒是谦虚为怀,心悦诚服地说:&ldo;这是罗师爷的高招,我不过因人成事,何功可言?&rdo;
&ldo;哪里,哪里!&rdo;罗龙文连连摇手,&ldo;没有你从中斡旋,我天大的本事也使不出来。&rdo;
&ldo;好了,好了!都不必客气。&rdo;胡宗宪说,&ldo;多日以来,我魂梦不安,今天可要好好醉一醉了。&rdo;
于是,趁备酒等待的当儿,商量好了正事。款子虽已凑齐,尚未解足,库藏不裕,亦无法垫拨。但一则为了早早送赵文华出境,好省却许多供应;再则必须为赵忠装起面子,胡宗宪决定第二天召集富户殷商,要求大家借出钱来,三天之内备足四十万现银,供赵文华提用。
&ldo;赵总管,说实话,你也是帮了我一个大忙。我一定要谢谢你,才过意得去。请你自己说,要怎样酬谢,不必客气!&rdo;
&ldo;总督,见外了!那方名砚,受惠已多,怎么再好意思让你老奇费。&rdo;说着,赵忠看一看罗龙文,欲语不语,而终归于不明意义的一笑。
&ldo;我知道了!&rdo;胡宗宪对罗龙文说,&ldo;小华,赵总管不好意思说,我替他说爱砚必爱墨,你的妙制,冠古绝今,算是我求你,为赵总管特制一丸,如何?&rdo;
&ldo;正是!&rdo;赵忠接口,&ldo;既然总督替我说奇了,我也就老实奉求了。只怕我人太俗,不屑为我费手脚。&rdo;
罗龙文确有此意。他对他的作品,其自矜贵,名公巨卿如果人欠风雅,或者品格不高,亦未见得求得动他。赵忠是何身分?居然特为他制墨,流传后世,岂非盛名之累,自贬声价。
可是逼在这个关节上,倘或拒绝,一定得罪赵忠,甚至翻脸成仇。于公于私,都是绝不容见之事。好在他的机变极快,不等赵忠看出他的犹豫,便有了一个很好的主意。
于是,他先深深点头,表示允承,然后从容问道:&ldo;老赵,你可知道一丸墨要费多少手续?&rdo;
&ldo;不知道。不过手续一定很繁,那是可想而知的。&rdo;
&ldo;是的。炼胶取烟,配方选料,手续很繁,这都还在其次;最要紧的是,制墨要有熟练的工人,在这里,我赤手空拳,无能为力;必得回徽州,静居深山,花一年半载的功夫,才有好墨做出来。那,说老实话,不知是何年何月之事?再说句老实话,我制墨并没有十足的把握,你们只看到我的好墨,不知道我捣碎了多少做成不满意的坏墨。&rdo;罗龙文紧接着说:&ldo;不过,老赵,你不要泄气;我有顶好的墨送你;再跟你说句实话,我的顶好的墨,是不卖不送人,自己留为把玩的。我拿我自己收藏的一箱子墨,让你挑,只要你中意,全数奉赠,亦无不可!&rdo;
&ldo;岂敢,岂敢!&rdo;赵忠笑容满面,拱拱手说:&ldo;你的墨,名满天下,能见赐少许,已经可以让我夸耀了,哪敢过贪?&rdo;
于是罗龙文随即派他的书童到寓所,取来一只极精致的描金漆箱;打开白铜锁,里面是四层饰锦的槅子,其中方圆大小,六角菱形,随着墨的形状不同,按排分隔,十分有趣。
附庸风雅的赵忠,这下可真过足了瘾!&ldo;小华制墨&rdo;,以金子计算,但一两赤金未见得能买得到一两墨;这样的名物,随自己的爱好,予取予携,这件事说出去,确是值得夸耀的。
看到他的脸,罗龙文灵极一动,决定为徐海说情;这件事关系出入甚大,本应征得胡宗宪的同意,才能出口。但时机稍纵即逝,又无法撇开赵忠跟胡宗宪去商量;迫不得已只好冒昧从事了。
&ldo;老赵,饮水思源,睹物思人,如果你觉得我的墨还值得收藏,你得见一个人的情。&rdo;
&ldo;喔!是哪一位?&rdo;
&ldo;徐海。&rdo;
此言一出,不但赵忠,连胡宗宪亦觉得奇怪,&ldo;你制你的墨,与徐海何干?&rdo;他问。
&ldo;我制这些墨的时候,汪直正从舟山逃到歙州,他的部下很不安分,到处骚扰。我当时很为难,既舍不得半途而废,又怕有性命之危。就在这时候,无意中与徐海订了交,他知道了我的处境,毅然以保护自任,随我入山,同住了三个月,替我挡了多少灾,才能让我完工。两位请想,是不是要见他的情?&rdo;
这番鬼话,岂不了胡宗宪,而赵忠却深信不疑,&ldo;看起来徐海倒是很够朋友的。&rdo;他说,&ldo;你当初倒下得了手去抓他?&rdo;
这是罗龙文那番鬼话中,唯一的一个漏洞,但难不倒能言善辩的他,&ldo;我不能以私害公!&rdo;他说,&ldo;华公放不过他,也教我没法子。&rdo;
赵忠沉吟了好一会问道:&ldo;你说,汪直非要他去才肯投诚。这话有几分把握?&rdo;
&ldo;八分。&rdo;
&ldo;阿狗呢?&rdo;赵忠又问,&ldo;肯不肯透露徐海藏身的地方?&rdo;
&ldo;我功夫用得差不多了。&rdo;
赵忠点点头,然后很清楚地说:&ldo;只要你能把徐海找出来,我包他无事。&rdo;
听得这话,胡宗宪脱口说道:&ldo;赵总管,你是不是有把握?据我所知,华公对此人的误会极深,恐怕不容易化解。&rdo;
&ldo;如今不同了。&rdo;赵忠答说,&ldo;人都要走了,何不做个人情?照我看,如果总督能跟上头当面说一说,事后我再在旁边敲敲边鼓,一定可以成功。&rdo;
&ldo;这话也是!&rdo;罗龙文很赞成这个办法,因为赵忠到底不是什么有身分的人,万一先说疏通好了,而赵文华忽又反悔,在京里胡乱奏上一本,那时找谁去理论;所以鼓励胡宗宪说:&ldo;这是公事,而且是你极要紧的公事。徐海即或有罪,难道将功折罪,都为王法所不许?没有这话。请总督尽管去说,再有老赵从中斡旋,事无不成之理。&rdo;
大家都这么说,胡宗宪自然同意。静静地想了一会说:&ldo;华公这一次功德圆满了!我想让他高高兴兴班师,不知道他还有什么心愿未了?索性一起都替他安排好。到最后,我再跟他提徐海的事,我想,他一定会给我一个面子。这样,大家不是更痛快吗?&rdo;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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