成都有的店名,表面上看似颇俗,其实俗极反而大雅,比如&ldo;姑姑筵&rdo;即是。所谓&ldo;姑姑筵&rdo;,也就是&ldo;摆家家&rdo;。成都俗云:&ldo;小孩子请客,办姑姑筵。&rdo;然而这&ldo;姑姑筵&rdo;却是首屈一指的大酒家。后来,&ldo;姑姑筵&rdo;老板的弟弟得乃兄真传,也开了一间酒店,竟然干脆取名&ldo;哥哥传&rdo;,同样俗极反雅,颇受好评。更为难得的是,有这样雅号的,不少是小店。比如&ldo;稷雪&rdo;是做点心的,&ldo;麦馨&rdo;是买面点的,&ldo;惜时&rdo;是一家小钟表修理店,&ldo;世味&rdo;则是专买胡椒花椒的调味品店。调味品店可以叫&ldo;世味一,则照相馆便真可以叫&ldo;世态&rdo;最绝的是一家专买牛羊肉泡馍的回民清真馆,竟名&ldo;回回来&rdo;,既有&ldo;回民来吃&rdo;之义,又有&ldo;每回都来&rdo;之意,一语双关,妙不可言。还有一家小吃店,店名竟是三个同音字:&ldo;视试嗜&rdo;,意谓&ldo;看见了,尝一尝,一定喜欢&rdo;,亦可谓用心良苦。
更可人的是,这些市招,又多为名家墨宝。比如东大街的&ldo;老胡开文笔墨庄&rdo;是谭延阎的字,三倒拐的&ldo;静安别墅&rdo;则为岳宝琪所书。即便普普通通的小店,那市招也多半是一笔好字,甚至帖意盎然。一些并不起眼的夫妻店,也每每弄些字画来挂在店里,虽不多好,也不太低,多少有些品味,里里外外地透出成都人的儒雅来。
这便是成都:能雅能低,又都不乏巧智。
如果说&ldo;麻辣烫&rdo;表现了成都人朴野的一面,那么,&ldo;(火巴)耳朵&rdo;则无妨看作是儒雅的一种变异或延伸。&ldo;(火巴)&rdo;这个字,是成都方言,音pa,原本用于烹调,指食物煮至烂熟软和但外形完整之状。比如汤圆煮熟了就叫&ldo;煮烟了&rdo;,红薯烤熟了就叫&ldo;(火巴)红茗&rdo;。引而申之,则软和就叫&ldo;把和&rdo;,软饭就叫&ldo;把饭&rdo;,柔软就叫&ldo;烟漉漉&rdo;。用到人身上,则有&ldo;(火巴)子&rdo;、&ldo;(火巴)疲&rdo;、&ldo;(火巴)蛋&rdo;、&ldo;(火巴)(火巴)儿&rdo;等说法。&ldo;(火巴)子&rdo;系指得了软骨病的人,&ldo;(火巴)蛋&rdo;则指软壳蛋,而以强凌弱,也就叫&ldo;半夜吃桃子,按倒(火巴)的捏&rdo;。
不过,&ldo;(火巴)耳朵&rdo;,却是一个专用名词,特指怕老婆的人。有道是:&ldo;成都女人一枝花,成都男人耳朵(火巴)&rdo;,成都男人的怕老婆,也和成都的茶馆一样有名。成都男人怕老婆的故事之多,在中国大约数一数二,而且是成都人摆龙门阵的重要内容之一。更重要的是,别的地方虽然也爱讲这类故事,但多半是讲别人如何怕老婆,而成都人摆起龙门阵来,则多半讲自己如何怕老婆。不但讲的人争先恐后,而且往往还会为争当&ldo;(火巴)协主席&rdo;而吵得面红耳赤,比西方人竞选议员还来劲。因为在他们看来,&ldo;怕老婆&rdo;在本质上其实是&ldo;爱老婆&rdo;、&ldo;疼老婆&rdo;。这是一件光荣的事,当然非炫耀不可。
其实,&ldo;(火巴)耳朵&rdo;这个词,和&ldo;气管炎&rdo;(妻管严)、&ldo;床头柜&rdo;(床头跪)之类,意思是不尽相同的。&ldo;气管炎&rdo;等等重在&ldo;怕&rdo;,&ldo;(火巴)耳朵&rdo;则重在&ldo;(火巴)&rdo;,即成都男人在老婆面前心苏骨软、稀松和的那种德性。这种德性,骨子里正是对女人的心疼怜爱,是那种恨不得含在嘴里捧在手心百般呵护的心疼劲儿。这种心疼劲儿,实在只能名之曰&ldo;(火巴)&rdo;。
成都男人的(火巴)(或曰爱老婆、疼老婆),并非只是嘴上功夫,其实还有实际行动。其中,最能集中体现成都模范丈夫爱心的,就是满街跑的一种车子。车很简单,不过自行车旁边再加一个车斗罢了,本应该叫&ldo;偏斗车&rdo;的。但因为这车的发明,原本是为了太太舒服省力,那舒适风光的偏斗,也只归太太享用,于是成都人便一致公认,应美其名曰&ldo;(火巴)耳朵车&rdo;。这种车极为灵巧方便,一马平川的大街可走,曲里拐弯的小巷也能串。所以有人便用它来当出租车用。这样一种平民化的出租车,就理所当然地叫做&ldo;(火巴)的&rdo;。据说,&ldo;(火巴)的&rdo;现在已被取缔了,但专供太太们使用的&ldo;(火巴)耳朵车&rdo;,则仍在通行之列。(图四十四)
看来,成都男人的怕老婆或疼老婆,是颇有些水平的这也不奇怪。因为成都人原本就有几分儒雅,或者说,有些才子气。才子么,多半怜香惜玉,心疼女人。不信你看戏曲舞台上那些才子,哪一个在女人面前不是&ldo;(火巴)漉漉的?不过,成都的这些&ldo;才子&rdo;们是平民,大多不会吟风弄月,却也不乏创造性。&ldo;(火巴)耳朵车&rdo;,便是他们怜香惜玉的智慧体现。
成都男人如此之(火巴),自然因为成都女人在他们的眼里可爱之极。天生丽质的女娇娃,原本就是成都这个城市的&ldo;盖面菜&rdo;(成都人把席间最端得上桌的菜和家庭群体中最能光耀门庭的人称作&ldo;盖面菜&rdo;):白净水灵,婀娜秀丽。做了少妇之后,有男人的爱滋润呵护,便更是出落得风情万种,妩媚百般。不过,成都娇娃是&ldo;娇而不嗲&rdo;,反倒有些&ldo;麻辣&rdo;。尤其一张嘴,伶牙俐齿,巧舌如簧,得理不让人,不得理也不让人,常常是不费吹灰之力,嘻嘻哈哈轻松撇脱地就能把人&ldo;涮了火锅&rdo;,真是好生了得。这种嘴上功夫,是要有练兵场所和用武之地的。其最佳选择,自然是她们的男人。她们的男人,也乐意做她们的&ldo;枪靶子&rdo;。在成都男人看来,自己的女人既然&ldo;不爱红装爱武装&rdo;,那就随她们去好娇小玲珑柔美秀丽的女人有点&ldo;麻辣&rdo;,不但无损于她们的可爱,反倒能增添几分妩媚。
成都女人既然已经选择了&ldo;麻辣&rdo;,成都男人就不好再&ldo;麻辣&rdo;如果老公老婆都&ldo;麻辣&rdo;,岂不真成了&ldo;夫妻肺片&rdo;?于是成都男人便只好去做&ldo;赖汤圆&rdo;:又甜又圆又(火巴)。再说,成都妹娃虽然嘴巴厉害,心里面其实是很把和的,怎么舍得对她们大喊大叫?家庭毕竟不是战场,实在也用不着叱咤风云。所以,把耳朵先生们的(火巴),便不是窝囊,而毋宁说是儒雅。
成都这个城市,确实是很儒雅的。成都人呢,尽管开口&ldo;龟儿&rdo;闭口&ldo;狗日&rdo;颇有些不那么文明礼貌,也不乏儒雅的一面。成都人爱玩风雅。琴棋书画,弹唱吹拉,养鸟种花,都是成都人爱做的事情。在成都,凡有人家的地方就有花糙,就像凡有人群的地方就有火锅一样。庭院里,阳台上,到处是幽兰芳竹、金桂红梅,使人觉得成都到底不愧为&ldo;蓉城&rdo;。成都人就是这样,用自己爱美的心灵和勤劳的双手,把这个城市打扮得花团锦簇。
成都的街道和建筑也洁净可人。漫步成都街头,在绿树婆娑、飞翠流花之中,常常会闪出一间间优美精致的小屋,那就是成都的公共厕所。不少外地人都误以为那是街头的园林建筑小品。我就曾把其中的一个误认作人民公园的侧门。后来,每到一间厕所,我女儿都要笑着说&ldo;我爸的人民公园到了&rdo;。公共厕所修得这么雅致,真让人对成都人的爱美之心肃然起敬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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