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的童年,闻到的只有酒气。
——7岁起
………
………
关于我的母亲。
母亲还在的日子是我记事以来,短短的幸福时光。
母亲尚且在世的两年,虽然家庭为巨大的医疗费用而感到重负艰难。但至少父亲滴酒不沾,我也可以向母亲撒娇。
一切美好都被摧毁的日子是我七岁生日,当时我正穿着新买的白裙子给母亲看。病床上的母亲神色明明看起来并不比往常憔悴,却突然呕了一口鲜血。
暗红的血液沾染在她本来那么洁白的衣服与床单上,她朝我很努力地微笑着,仿佛要将惊恐赶出眼睛。她把头转向我,又突然转回去,这回她用手捂着嘴巴,眼泪流得那么快。仿佛只是一瞬间就从无泪到盈眶,然后一下子流下了脸颊。
我惊慌失措着抓住她的手臂,口中呐呐出声,却无法组成句子。不,甚至是一个字完整标准的读音,我的喉咙在颤抖,使音节都模糊不凊。
母亲她极艰难地耸动下喉咙,然后向我转过头来,痴恋而又柔和地看着我,她露出一个微笑,却即刻凝固在她的脸上。
她晕倒了,头倒在我的肩膀上。
她带着笑意晕倒,是那种温和想使人放心的笑意,她明明那么痛苦,眉眼却在对着我笑。好像想告诉我,雨希,妈妈没事。
我的心脏在胸膛疯狂地跳,像被吓到的孩子一般,正在全力奔跑。奔跑……当时幼小的我仿佛意识到这比喻与这词语,对着心脏说,妈妈……不能、不要,妈妈……
我忍不住的去看向自己母亲的脸,脸上神色苍白、五官并不多么精致、脸形也并不是标准的瓜子脸,却使我的目光久久不能离去。我明白,就算这张脸不算多么美丽,却是我最亲的人的脸,她是我多么依赖的人,可她晕倒在我的肩膀上。
我浑身颤抖着,泪水滴到她的眉眼上,像是两个人在一起哭泣。我颤抖着手将她的头放回枕头上,然后向门口跑去。
凉鞋踩在洁白的裙子上,我摔倒了,头正对着门槛倒下,之后被黑暗吞噬。
醒来之后,我看到地上有满地的酒瓶子,空气中也弥漫着酒的气味。父亲睡在我的身边,当我醒来时,他也揉着眼睛醒来了。
他看到我的苏醒,脸上有了明显的笑意。可在眨眼间他的表情就沉了下来,痛苦地抓着头发。
“母亲她……”
我想不到我的声音会那么漠然,父亲似乎没想到我会明白她的去世,只以为我是在问母亲怎样了。
“你妈妈她……”
“是不是去世了……”
他的表情凝固了一瞬,睁大了眼睛看我,我却为他的反应而流下了泪。
他咬着牙,紧紧地抱着我,拍着我的背:
“雨希,不要哭、不要哭……”
他却在自己的女儿面前哭了出来,酒气通过他的嘴巴挥发到空气中。
他开始忘了自己是在安慰我,开始混乱地哭诉:
“我那么认真地工作……荷那么善良……为什么……”
我听着心酸无力,只在他的肩头哭,哭湿了他的衣服。荷是我母亲的名字,我父亲称呼她一贯是叫她荷的。
我父亲与母亲一直是非常恩爱的,虽然当时的我对于男女、夫妻的概念还十分模糊,却很清晰地记得别人对他们亲密的称赞。并且使当时小小的我深深为此而自豪,也开始留心注意他们之间的许多事,在这普遍早熟的年代,五、六岁的小女儿因为父母间的和睦而模糊地留下影像,将未来伴侣定为父亲的形象大概不足为奇吧。
可是那样恩爱的他们,终究是在他们明明正值当年的年龄里就阴阳两隔,使父亲哭泣得那样撕心裂肺。由此,日后每次见他喝酒喝得烂醉如泥,虽然生气于他的堕落想要让他清醒,却总无法真正地恨他。
见到他喝酒时,那日的哭声总在耳边纡绕,生气之余总是心疼。
夏华,你应该明白的吧,你还有可以爱与爱你的人。
比如我就永远都是,永远都是你可以爱与爱你的人。
请为了我,为了你的女儿,振作起来,好吗?
→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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