蒋淑英道:&ldo;我不信,世上哪里有这样的事。一男一女,既然能约为终身的朋友,为什么不干干脆脆的结婚呢。&rdo;史科莲道:&ldo;我也是这样想。但是好几次探密斯李的口风,她自己很坚决的说是要守独身主义的,你想,这不很奇怪吗?&rdo;蒋淑英道:
&ldo;她既不和姓杨的结婚,姓杨的算是绝望了,为什么还这样和她好呢?&rdo;史科莲低着头在铺棉花,于是下颏一伸嘴一撇,笑道:&ldo;什么!绝了望!绝了什么望?你准知道吗?&rdo;蒋淑英红着脸道:&ldo;呸!你成心找岔儿了。你要强嘴,我就把你这事宣布出来。&rdo;史科莲又瞟了她一眼,依旧低着头铺棉絮。口里说道:&ldo;你自己呢?&rdo;
蒋淑英没有作声,走过一边,自去叠床上的被窝,叠好了棉被,就开门要走。史科莲道:&ldo;你去上自修室吗?若是点名,你就说我病了。&rdo;蒋淑英笑道:&ldo;好好的人,说什么病了。&rdo;一面说着,一面开门,忽然把身子往里一缩,连说几声&ldo;好冷&rdo;,又将门来关上。史科莲道:&ldo;怎么了,刮风了吗?&rdo;蒋淑英道:&ldo;风倒是不大,你来看看,下了这一院子大雪。&rdo;史科莲道:&ldo;你别吓我,今天一天,到了后天,我就有棉衣服上身,我怕什么?&rdo;蒋淑英道:&ldo;你说我冤你,你来看。&rdo;史科莲丢了衣服,走过来一看。只见院子里地上,果然销了一层仿仿佛佛的白影子。走出房门,刚到廊檐下,忽然两点雪花扑到脖子上,着实有些冰人。说道:&ldo;这天,真也有些和穷人为难,十月半边下,会下起这大的雪来,奇怪不奇怪?&rdo;于是赶紧走进屋来,将房门关上。蒋淑英道:&ldo;屋子里还不安好炉子,今夜里恐怕有些冷了。我今天盖的是一床新被,你和我一床睡,好不好?&rdo;史科莲笑道:&ldo;你早就说着有一床新被,我看看是什么好东西。&rdo;走过来看时,却是一条黄绫子的被面,滚着墨绿花辫。被里是白色绒布的,又软又厚。蒋淑英早铺好了,竟是盖掩了满床。史科莲道:&ldo;你一个人为什么盖这大的被?&rdo;蒋淑英道:&ldo;这原不是我的被。&rdo;史科莲笑道:&ldo;你这倒好,还没有结婚,先同盖着一床被了。&rdo;蒋淑英捏着拳头,竖起手来,就要打她。这里手还没有伸出去,房门扑通一下,十几只皮底鞋,顿着地板直响,一窝蜂似的进来四五个同学,口里都嚷着&ldo;好冷&rdo;。她们两个人,只好把刚才说的话,一齐丢下。大家谈了一会,外面已经打了就寝的铃。蒋淑英笑着赶快就脱衣服,往被服里一钻。口里喊道:&ldo;密斯史你还不来睡吗?一会要灭电灯了。&rdo;史科莲道:
&ldo;我赶着要fèng几针呢。网篮里我还有一枝洋烛,电灯灭了,我不会点蜡吗?&rdo;一句话没说完,同寝室的人,眼前一黑,电灯灭了。史科莲摸索着把洋烛点了,放在窗台上,依旧fèng那件袄子。蒋淑英就喊道:&ldo;死鬼!今天天气冷,要你一床睡,你倒搭起架子来。&rdo;史科莲道:&ldo;你等一等,我一会就来。&rdo;蒋淑英在被窝里滚着翻了一个身,口里说道:&ldo;你不来就罢。&rdo;也就不作声了。先是同寝室的,你一言,我一语,还有人说话,后来慢慢的都沉静了。
史科莲在烛影之下,低头做事,渐渐听到微细的鼻息声。偶然一抬头一看,玻璃窗外的屋瓦上,有浓厚的月色。把脸凑着玻璃上看时,又不是天色漆黑,又没有月亮,正是落下来的雪,积成一片白了。仿仿佛佛听到院子里,有一种瑟瑟之声,如细风吹着树叶响一般。她想道:&ldo;这雪大概下得不小,不然,怎么会响起来呢?&rdo;
这时也不知道哪里来的一股冷气,只觉扑在人身上,有些寒飕飕的。洋蜡的光焰,摇摇不定。一个大屋子,只有这一点火光,未免昏沉沉的。手上拿着的针,竟会捏不紧,掉得不知道到什么地方去了。史科莲一来是冷,二来一个人坐在这里,也很孤寂,便也丢了事,钻到蒋淑英脚头来睡,自己坐得浑身如冷水洗了一般,这时睡在这柔软温厚的被窝里,非常的舒适。自己只微微一转身,被服里仿佛有一阵粉香,袭进鼻子来。史科莲便用脚敲着蒋淑英道:&ldo;这床被真过于考究,里面还洒了香水哩。&rdo;蒋淑英睡得熟了,哪里知道,嘴里却哼了一阵。史科莲惦记着天下雪,明天身上没有棉衣服,怎么出房门。心想着我祖母,一定也很念着我的。别人罢了,瑞香姐姐,和我是极要好的,决不因为我穷,就不理我。我脱离你家,和你并没有翻脸,你怎样也不来看我一看?如此说来,亲者自亲,疏者自疏,久后见人心,一点不错了。我幸得有个杨杏园接济我,若是不然,我岂不要冷死吗?蒋淑英她常常自悲身世,她还有叔叔,有情人可以帮助她,我呢?正想到蒋淑英的事,只听见她一个人在被窝里,忽然格格的笑将起来。文科莲道:&ldo;原来你没有睡着呀。你笑什么?&rdo;
但是蒋淑英并不作声。过了一会儿,她又格格的笑,说道:&ldo;别闹,再要闹我可恼了。&rdo;史科莲道:&ldo;你见鬼,我身也没翻,谁和你闹了?&rdo;蒋淑英道:&ldo;你把那一枝花,折下来,让我带回去。&rdo;史科莲这才明白,原来她是说梦话呢。今天这东西也不知在什么地方和她的情人玩疯了,所以到了晚上,还是说梦话。我看她虽受家庭的压迫,但是她爱情的生活,却很是甜蜜,两下比将起来,也足可以补偿她的损失。我真不想好到什么程度,只要能有她那样的景况,也就心满意足了。自己越想越睡不着,抬起头来,看一看,窗子外面,越发的白了,大概雪还没有止住,不由得叹了一口气。可是她左一翻身,右一翻身,倒把蒋淑英惊醒了。问道:&ldo;你几时到我床上来的,我一点不知道。&rdo;史科莲道:&ldo;我睡了两个钟头了。&rdo;蒋淑英道:
&ldo;你想什么心事么,怎样还没睡着?&rdo;史科莲道:&ldo;我有什么心事,你才有心事哩。&rdo;
说时,一个翻身,便由被服里钻到这头来。蒋淑英笑道:&ldo;死鬼,你胡闹,半夜三更,在被窝里捣乱。&rdo;史科莲一头伸出被窝,一头睡在蒋淑英枕头上。笑道:&ldo;我不是和你捣乱,我要审问审问你。&rdo;蒋淑英道:&ldo;你审问我什么?&rdo;于是史科莲摸着她的鬓发,对她耳朵边道:&ldo;我问你,今天上午你在哪儿来?&rdo;蒋淑英道:&ldo;不是替你买东西去吗?&rdo;史科莲道:&ldo;买东西以前,你还出去了一次呀。&rdo;蒋淑英道:
&ldo;就在街口上买些东西,哪儿也没去。&rdo;史科莲轻轻的说道:&ldo;你还不肯招认呢。
你在梦地里,早是不打自招了。&rdo;于是把她说的话,学了一遍,少不得还加重些语气。蒋淑英缩在被窝里笑道:&ldo;这是真的吗?&rdo;史科莲道:&ldo;不是真的,我怎样会说到你心眼里去?&rdo;蒋淑英道:&ldo;该死,她们听见没有?&rdo;史科莲道:&ldo;她们都睡着了,大概没有听见。你到底到哪里去了?&rdo;蒋淑英道:&ldo;哪里去了呢?是他打了电话来,一定要我到中央公园去。&rdo;史科莲道:&ldo;这个冷天,跑到中央公园去喝西北风吗?&rdo;蒋淑英道:&ldo;今天上午,不是很好的晴天吗?他要我到社稷坛去晒太阳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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