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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12章（第1页）

在那个年代，大约每个白衣飘飘的少年心里，都有一抹白月光，随着琴声倾泻流淌过。钢琴意味着良好的修养、优雅的举止、得体的谈吐、温文的性格，以及一个家庭的文化水平、艺术趣味和经济实力？‐‐这大概是中西方文化距离产生的美：钢琴之于七弦古琴、歌剧之于昆曲、芭蕾之于世界各国民族舞、英语之于其他语言，只是更简单易学、便于文化交流共鸣和解罢了。

陈悠在弹了十多年的钢琴之后才发现，原来练习那么久，只是为了遇见贝多芬的《月光奏鸣曲》。她七岁以前只会拉小提琴，第一次在动画片里听到这首钢琴曲的时候，还以为这一个人得长出第三只手才能弹得了，或者是两个人的四手联弹，回音效果也是后期渲染添加的……后来学了钢琴、会的曲目多了、看到琴谱才知道，一个人、两只手，再加一只脚踏板就够了。教她弹琴的老师听过示范录音之后，直接告诉她&ldo;这个不对，演奏的人肯定是轻信了失恋传说，把&lso;月亮&rso;作为汉语中的女性角色来演绎，宣泄忧伤‐‐理解错误。德语中的&lso;月亮&rso;是作为男性出现的，你可以理解成《诗经》中的&lso;谦谦君子&rso;那种意象美‐‐能写出《命运》和《田园》的人，就算失恋是真的，到能把这段感情谱写成曲，也早释然看淡了。所以《月光》对应的是治愈、疗愈，演奏出来的效果，要能抚慰悲恸、平复伤痛，无私地流动着正能量，这才是正确的情感表达。你长大以后，如果遇到棘手问题，无从排解消弭的时候，就学《月光奏鸣曲》吧，一定能帮到你。&rdo;陈悠曾经天真地以为自己一辈子都弹不到这首曲子，万一有什么想不明白的，大不了听听录音就行了。好听、好玩的曲子那么多，肖邦、巴赫、莫扎特、克列门蒂……为什么非《月光奏鸣曲》不可？世事难料，那个时候的她，万万没想到真有一天，录音终究满足不了她苛刻的听觉、鉴赏要求和几近失衡的天秤，只能亲自学起了……

不知不觉过了很久，少女才合上乐谱，转身之际看到少年李亦然。她百灵鸟一样飞到窗前，打开窗户，目光里带着娇怯和喜悦：&ldo;什么时候到的？怎么不进来等？&rdo;

少年李亦然隔着窗台望向少女，暮色中的距离，让夕阳照射在两人稚嫩朦胧的面孔上，竟然有种不真切的美感：&ldo;怕打扰你，下个月就要去维也纳比赛，我不能影响你练琴。&rdo;

少年的甜蜜爱恋大抵多会无疾而终，因为不涉及更多纷杂世故，所以反而愈加弥足珍贵、刻骨铭心。傍晚校园的林荫路上，少女和李亦然一前一后隔着十几公分的距离漫步，李亦然双手插在裤袋里，大拇指也藏进裤袋，未外露的是他对未来的不确定、对自己的没信心。

少女走在前面，不敢看李亦然的脸，自顾自地淡淡陈述事实：&ldo;如果拿到第一名，他们会把我留在奥地利深造。&rdo;在信息沟通、国际航空并不够高速发达的年代，经常有国际赛事从发展中国家、第三世界国家选拔优秀人才，获得名次的人才往往同时取得出国深造的机会，就此归音渺茫。

少年李亦然快步追上，与少女并肩而行：&ldo;我等你回来。&rdo;语尾微微上扬的声调，不像是一句承诺，更像是问句。

少女的心思何其细腻敏感，她自然是听到了、听懂了，于是停下脚步，望着李亦然的背影，不无担忧地追问：&ldo;如果一直不回来呢？&rdo;

担忧就是在意。少年李亦然受到鼓舞，转身回望少女，一双桃花眼噙满笑意：&ldo;我去找你，学国际酒店管理和国际金融财会，外面机会多些。&rdo;

然而少年间的承诺，往往成为一句空许‐‐进入社会，才看清楚，越早的经济独立、人格自立，才越能接近自主的人生。在旁人的转述中，陈悠相信自己完全能够想象当时的画面。入夜时分，院墙上架设着军用电网的李家四合院，通过空气传导的低频电流声音让具有安保经验的人无法忽略，屋外只有蟋蟀和蝈蝈在鸣叫，蝙蝠&ldo;吱吱&rdo;叫着飘荡在路灯下捕食飞蛾、蚊虫，花猫在草丛里追逐着黄大仙游窜，屋内的讲话声格外清晰。李爷爷震撼军心的咆哮威力不减当年：&ldo;我决不答应！&rdo;

堂屋，少年李亦然站在灯下，听爷爷召开家庭会议：&ldo;只要我一天没死！你就不能出国！&rdo;李亦然的叔叔听老爷子开始说气话，笑了一下，转身回屋，不听了。

李爷爷视若无睹：&ldo;你上学跑多远、学什么，我不管，但你毕业就得回国！&rdo;

李亦然的婶婶抱着卡其色卷毛泰迪犬，跟老爷子打岔：&ldo;米米快告诉爷爷，别生气，您孙子没说毕业不回来。&rdo;

李爷爷看在泰迪的面子上，语气略缓：&ldo;咱们是中国人！别人可以走，你李家长子长孙，不能走！我现在就打电话，让海关总署、出入境管理局，把你限制出境！&rdo;

李奶奶一听，这是要&ldo;家丑外扬&rdo;、&ldo;公器私用&rdo;，赶紧劝和：&ldo;唉呀，得了得了，大半夜的，给谁打电话？&rdo;

李爷爷一贯不满老太太&ldo;和稀泥&rdo;的态度，对李亦然不依不饶：&ldo;我给老赵、小张儿，给冯秃子打电话！&rdo;

&ldo;你不睡觉，别人还睡呢！人老赵他们上一天班儿，谁这个点儿不睡？‐‐他这不是不走了吗？&rdo;老太太顿时一脑门子官司，推着李亦然，&ldo;赶紧回屋儿睡觉去。明儿一早儿上你齐叔儿那儿报到，你爷爷跟他打好招呼了，让你插班儿学国际传媒，不耽误按岁数儿毕业。&rdo;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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