这一觉他睡得并不十分安稳,额上不停沁出薄薄的冷汗,内息亦未曾完全稳定,呼吸仍稍嫌急促,而那眉间的一道褶,更是令容大少觉得碍眼之至。他……现在一定很难受、很痛苦吧?他为什么要这么做?竟然奋不顾身地去救一个几天前才当面侮辱了自己的人‐‐这种事若换作他容大少,幸灾乐祸、拍手叫好都来不及。而且,他又为何要极力隐瞒自己受伤的事?难道是怕在属下面前折了身为宫主的威风?不,他不是这样的人。那么,莫非是……容飞扬心头倏然一动,莫非他只是不想让人得知他受伤的原因?难道他只是……不愿让我因此而遭受宫中众人的冷遇与敌视……骤然握紧了双拳,容飞扬定定地注视着即使是睡着了也带有一股淡淡忧郁的男人,此时此刻,他终于明白了许多以前从不曾放在心上,也从未想过要去深思的事情。这个人……受了那么重的伤,醒来后的第一句话居然是问别人有没有事‐‐容飞扬从来没有见过对自己如此疏忽,却替别人设想得那么周详的人。这个人……从来都不曾说过什么好听的话,只会悄悄地在一旁默默观望,静静守护。就算是受了伤,他也不愿显现出来‐‐这个男人的温柔细心与深情关怀一直隐藏在清悠恬淡的表象底下,只有相处日久方能细细体会、慢慢领悟,恰如一坛陈年佳酿,通过时间的酝酿弥久愈醇。
这一晚,容飞扬痴痴地凝望着床上男人的睡颜彻夜无眠,直至天明。
西门毓秀醒来的时候已经天色大亮,他一睁开眼就看见了靠坐在床边一张椅子上昏昏欲睡的容飞扬。
&ldo;你醒了?&rdo;一见西门毓秀苏醒过来,一夜未曾合眼的容飞扬立刻抛开了睡意,凑上前去用手探了探他微凉的额头,露齿而笑。&ldo;总算不再发烧了。&rdo;
&ldo;我……睡了多久?&rdo;西门毓秀微微侧首,不着痕迹地避开容飞扬的手,虚弱无力的声音略带沙哑。
&ldo;大约八个时辰左右。&rdo;容飞扬轻轻缩手,温言相对。&ldo;毓秀,你肚子饿不饿?想吃什么?我替你去拿。&rdo;
西门毓秀没有回答,只是稍带纳闷地瞥了一眼倚在床头望着自己的俊朗男子‐‐他在说什么?我没听错吧?
&ldo;我看还是喝一点粥比较好,那个容易消化。&rdo;故意忽视了对方眸中一闪即逝的困惑与迷惘,容飞扬擅自替西门毓秀下了决断。&ldo;就这么决定,你的伤势必须好好休养才行,这段日子就由我来照顾你。&rdo;
&ldo;……不必了。&rdo;隔了半晌,西门毓秀神色疲乏地道,&ldo;一点小伤,过几天自会痊愈,不敢有劳容少侠费心。&rdo;‐‐这话说得相当客气,但语中的疏远之意亦是相当明显。
&ldo;我不会走的。&rdo;容飞扬眼珠一转,好整以暇地道,&ldo;我这个人说出口的话从来没有不算数的‐‐这一点,想必毓秀你早就了解得清清楚楚了吧?&rdo;
&ldo;……&rdo;
&ldo;从现在开始我就住在这儿每天看着你,直到你伤好了为止。&rdo;容飞扬的语气十分坚决,不容拒绝。
&ldo;你……当真?&rdo;西门毓秀以一种说不出是喜是悲是哀是乐的表情斜睨着容飞扬。
&ldo;当然。&rdo;容飞扬极其严肃而又极其认真地保证。
&ldo;……随便你吧。&rdo;累得没有气力与对方势在必得的强烈攻势相对抗,西门毓秀叹了口气,放弃了坚持。
&ldo;这就好。&rdo;见对方终于松口,容飞扬甚为高兴地走向门口,&ldo;你好好躺着,我去替你拿粥,马上回来。&rdo;
&ldo;等……&rdo;西门毓秀张了张嘴,却又不知该说些什么。总觉得打苏醒之后似乎有许多事情都跟以前不同了,一向对自己冷嘲热讽的人居然在短短几个时辰之内变得和颜悦色、亲切殷勤起来,真是不可思议‐‐虽然确定自己并非身处梦境,但无论什么事一旦过了火,反而会令人有一种毛骨悚然的感觉。
&ldo;对了!&rdo;容大少刚跨出门槛,又将头转了回来,冲着西门毓秀嘻嘻笑道,&ldo;你的救命之恩我还没有报答,所以有什么事你就尽管吩咐,我一定竭尽所能。&rdo;
原来……西门毓秀乍然恍悟,门阖上的那一刹,他眼底写满了脆弱,仿佛一碰……即碎。
&ldo;容少侠,&rdo;待容飞扬将一锅热气腾腾的粥、几碟小菜和两副碗筷从厨房里端回来的时候,西门毓秀的神情早已恢复平静无波,再也不见丝毫动摇。此刻,他正斜倚在床头,身后是柔软的靠垫,嘴边搁着一勺容大少亲手递过来的白粥‐‐当然这并非西门毓秀本意,而是容飞扬见他浑身无力,抬手举箸皆艰辛万分才执意如此。&ldo;我自己能……唔……&rdo;拒绝的话方始出口,冷不防被人趁机塞了一大口粥在嘴里,无可奈何之下,西门毓秀只得想方设法先把嘴里的食物咽下肚去再说。
&ldo;再吃一口吧。&rdo;一勺方罢,下一勺紧跟而至,瞧容大少的样子似乎喂得异常开心。
西门毓秀默默睇了他一眼,一语不发地张开嘴,任由他一勺一勺地将粥送入自己口内。
在安静平和的气氛中喂西门毓秀喝完粥,扶着他重新躺下后容飞扬才替自己盛了一碗,坐在桌边大口大口地狼吞虎咽起来。西门毓秀也不说话,只是静静地望着容飞扬,清泠的目光逐渐变得悠远而柔和‐‐这样的日子,偶尔过过倒也不错。
&ldo;容少侠,&rdo;等容飞扬用餐完毕正抹着嘴的时候,西门毓秀提起了一件事。&ldo;今天的青鳞果叶还没吃吧?&rdo;
&ldo;对呀!&rdo;听西门毓秀说起,容飞扬才突然想到。&ldo;我都忘了!毓秀,你不是说青鳞果叶对身体大有裨益么?我这就去多采几叶……&rdo;
&ldo;容少侠,&rdo;西门毓秀以目阻止,解释道,&ldo;青鳞果叶虽好,但每日只能服食一叶,多吃反而对身体有害。&rdo;
&ldo;这样啊……&rdo;容飞扬摸了摸头,&ldo;那就没办法了,你稍等一会儿,我去一下石苑就回来。&rdo;说着,风风火火地又跑了出去‐‐谁教西门毓秀是个生活极为简朴的人,偌大的寻沙阁居然连个侍从的影子都看不见,而偏偏那青鳞果树又只长在石苑,所以容大少也只好多跑几回腿了。只不过,这一回他可完全是心甘情愿的,绝无一丝一毫勉强。
取回青鳞果叶后容飞扬照例是先递到西门毓秀嘴边。这次西门毓秀不再推拒,二话不说张嘴便将叶子咀嚼着咽了下去,然后又一霎不霎地盯着容飞扬苦着脸把树叶一点一点地送进肚子‐‐虽然已经吃了好几个月的青鳞果叶,但天生怕苦的容飞扬依然觉得难以下咽,只是因为答应了对方,才不得已而食之。
看着容大少终于把叶子全吃了下去,西门毓秀慢慢地将眸光对准他的眼睛:&ldo;容少侠,隔壁另有一间卧房,我看你也累了,不如上那儿稍稍休息一下可好?&rdo;
没想到在这种情况下毓秀竟然还这么关心我‐‐容飞扬一听,登时飘飘然得只差没飞起来,一张嘴乐得差点儿合不拢,不过他倒是没忘记床上的人还有伤在身。
&ldo;这个……&rdo;他沉吟不决。
&ldo;我也想再睡一会儿,&rdo;西门毓秀平静安然地道,&ldo;容少侠请放心,有什么事我自会唤你。&rdo;
&ldo;那……好吧。&rdo;容飞扬想了想,昨天整晚没睡,的确也需要补个眠,他边走边回头叮咛,&ldo;有事一定要叫我。&rdo;
&ldo;好。&rdo;听到了肯定的答案,容飞扬方始放心离去,他没有瞧见门关上之时西门毓秀蓦然发白的脸。
乒!砰!!
睡梦中似乎有人在摔东西,才跟周公聊了没几句的容飞扬被一个巨大的声响所惊醒,发现声音来自隔壁之后,他连外衣都来不及披上便冲了过去。
自己方才放在床头的椅子已倾倒在地,床上的人正在不停地翻来滚去,豆大的汗珠自额头滚滚而落,原本已恢复些许颜色的脸庞此刻血气全无‐‐明明痛苦得要死,床上的男人却仍是死命地咬着牙无论如何也不肯呻吟出声。
偶然间转过头,吃力地睁开紧闭的双眸,西门毓秀惊讶地瞥见自打开房门便浑身僵硬、呼吸骤停的闯入者:&ldo;你怎么……&rdo;才说了三个字,便又忍不住地抓紧了被子,使力咬住嘴唇,一缕殷红的血丝立刻顺着嘴角蜿蜒而下。
&ldo;你打翻了椅子。&rdo;望着满头大汗、竭力忍耐的男人,容飞扬阴沉着脸急速走上前去。
&ldo;抱歉……我……没……注意……&rdo;已经痛得无暇他顾的西门毓秀从牙fèng里挤出话来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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